2012年8月7日 星期二

《作死》原著真理 別對生命太認真


引文:蘋果日報文化版,2012年8月7日
《時代》雜誌把他列為世上影響力百大之一,《紐約時報》喚他為印度史上最暢銷的英文書作者。他寫過五本小說,都被改編為「波李活」( Bollywood)電影,其中一本《 Five Point Someone》就是賣座電影《作死不離三兄弟》原著,三個儍瓜,亦是他的寫照。他是 Chetan Bhagat,原籍印度,拿香港身份證,本來是銀行家,卻因生活不快樂,轉而寫作,成為印度年輕人的偶像。

記者:何兆彬
攝影:伍慶泉

Chetan創意規條:

1.多讀書——多讀不同的故事,這有助你的想像力

2.不要太忙——在 Google內,有20%時間是讓你呆坐的,你沒有時間,就沒有新念頭。

3. Be Happy!開心的人比較有創意!

想怎樣過生活?

「我在97年來港時,取得香港身份證。」當年他來港做銀行,08年舉家離港, Chetan在香港一共居住了十二年,「我當年在長江大廈工作,回印度至今也有四年了,有時我會回來探朋友。」
《作死》的原著小說《 Five Point Someone》04年推出,看過電影或讀過原著的,都知道他嚴厲批評填鴨式考試制度,「我常強調人生要平衡,不重視人際關係的人,成功了也沒有意義的。有些人到了45歲才說我早應該怎樣怎樣,他們年輕時應該早就知道要努力、要成功!但如果你不重視人際關係,便會喪失生命的火花。」說來容易,但如何去平衡呢?「電影在中國及香港受歡迎,大概是因為亞洲國家教育制度都一樣着重分數,有時會把學生逼上絕路!小說寫的都是我的大學生活,由於教育制度如此,結果壓力超大。學校生活其實沒有甚麼活動是長知識的,亞洲學生如此勤奮,成績都很好,但沒有創意,所以這樣成長的人,都不怎會追尋夢想。」
亞洲的填鴨式制度,只有少數勝出,多數人落敗,於是有人自殺,「不自殺的也很挫敗。我希望年輕人能夠明白,考試失敗了,不是世界末日!讀書考試只佔人生15-20%。」 Chetan說,這樣的教育制度下,訓練出來的印度年輕人,工作有效率、稱職,「你叫他做甚麼他就做,像羊群一樣,跟美國年輕人不一樣,印度人不會打破常規,不會有人小小年紀就創業。」很多亞洲小孩從來不問自己,想過怎樣的生活?我相信,如果你喜歡做一件事,一定比起你做不喜歡的事好。出息的麪包師父,不一定賺得比一個平凡的醫生少!」

印度太有自由

講座中,陶傑問他中國人會認為是共產社會沒有自由,但 Chetan認為印度太有自由了,「自由也可能被濫用呀!這個與共產主義無關,相信我,現在中國比起很多地方都要資本主義!我來舉個例吧,如果一個爸爸帶孩子到公園,突然下起雨來,在印度,父親一定會說:回家吧。但在美國會怎樣呢?父親會問:你想回家嗎?這是文化價值在傳統上的分別。」美印訓練出來的學生有別,創意自然也有別。 Chetan說,印度也有很不錯的打工仔,有千千萬萬個電腦工程師,但就是出不了 YouTube、 facebook這類創意工業。
Chetan自己是否也受過這苦,在父母的指點下成長?「對,從前的我就是這樣,你叫我做這個嗎?好,我去做。然後考這個試嗎?我又去了考,然後我來到香港,在高盛工作,住半山,已成就了印度之夢( The Indian Dream),然後怎樣呢?然後我發現自己不快樂!父母要求我做的,我都做了,但我不快樂。」 Chetan承認自己讀書時擅於考取高分,但取得果實,咬開來卻不是快樂,「結果發現我必須追尋做作家的夢,這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轉變。我告訴自己:人生還有很多事物值得追尋,很多人追隨自己心中所想。」
回頭看,你可曾享受做銀行家的生活?「我也享受我的薪水,但生活除了錢,還有很多,但是你錢再多,也不會令你更快樂!」甚麼會令你快樂?「有自由去做你喜歡的事,而你又能把它們做好,這樣人就快樂了。」

不放棄夢想

Chetan直言亞洲的價值觀都太保守了,年輕人都不敢冒險,不敢尋夢,甚至不敢問問題,「結果大家都走同樣的軌道,只求財,他們在生活上很容易妥協。這些人沒有熱情、沒有夢想,也許有人本身喜歡烹飪,但廚師賺得不多呀,結果就去了當銀行家,我生命上就遇過這樣的人!好多人來找我,開誠佈公,坦白告訴我他其實是想這樣,但不敢!在亞洲,生活充滿壓力,一定要往上爬,努力賺錢,因為大家每天讀到的都是『成功故事』,感覺上,人人都這樣做呀,我不這樣做就被拋離了!」
以上的話,說來容易做來難。 Chetan可是一步走過來的,97年來港時,他在高盛( Goldman Sachs)當 Banker,住半山區,賺取高薪,要放棄安穩,怎下這決定?「要當 Banker也不易,剛入行時你要超級努力,但一年一年過去,工作上軌道了,又有同事跟你分擔工作,開始賺取 Good Money,這時候要離開看來愚蠢之至吧!我剛當作家時,收入跌了八、九成,到如今才大概回到銀行時期吧!當年做決定時,也不知道會否成功,當初也遇過困難,有幾個星期甚至無工作可言。不過,一旦你能夠全心全意放在喜歡的工作上,自然會露出曙光。我們當初不明白,因為我們不相信自己!只要你謙遜地準備好了,是一定做得到的。」
Chetan的決定很不容易,因為連自己的身邊人,當初都不讚成,當時他已婚,孿生孩子已出生,生活上有負擔,「花了兩年,我連續寫了三本書都大賣,她才開始認同。」戲中喜愛野生攝影的 Farhan跟父親說出自己的夢想,但現實中卻沒有發生,「我的父母還好,他們接受我的夢想,但我的外父外母起初對我的決定很不高興。」

不要想,做吧

也許不是很多人知道,《作死》的原著小說,大部份是在香港的圖書館寫成的,「有時在中央圖書館,有時在大會堂。」他笑言公司內有 LBDN政策,也就是「 Look Busy Doing Nothing」(看來很忙,啥都不做),「哈哈,好了,我承認當老闆不在時,我有在公司寫作啦,有時公幹時也會在飛機上寫!我的同事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,結果輸了,而我甚麼都不做,反而表現最好!」
由於關注年輕人, Chetan對印度社會常對年輕人議題發表意見,在當地被認為是 Icon多於作家,「印度是個很年輕的社會,大概七成人口是35歲以下,我想中國也大概如此。你說我是 Target Writing也好,我就是寫給年輕人看的,我不是說閱讀我的書會改變他們一生,但多少總有影響的。有人跟我說,他本想做麪包師傅,但他母親想他做牙醫,讀了我的書或電影後,他有自己想法。」他對印度年輕人有巨大影響力,說法也大膽創新,曾說: Don't take life so seriously(別對生命太認真),「若你太認真,每次挫敗和失望都時刻記住,是不可能快樂的。這就是我那句話的意思。」
對於有寫作夢的年輕人,他的意見與倪匡不謀而合,十分簡單:「做吧!如果你想做歌手,你必須高歌;如果你想做畫家,你必須繪畫,所以如果你想成為作家,寫吧!不要只是在想,很多人只是不斷在想,那成功是不可能發生的。」為甚麼那麼多人不斷想,而又不做呢?「因為大家都只想寫出曠世傑作,但你想寫就該寫,小的、短的都寫,沒有練習,成功不可能出現呀!」

2012年4月1日 星期日

義本無言 鍾庭耀




香港學者眾多,被中聯辦郝鐵川口誅筆伐者,只鍾庭耀。 


這世界有演繹民調的評論家,有騎劫民調的政客,卻原來最觸動西環神經的,是人民心聲,而鍾庭耀是收集之人。 


就在梁振英當選前的一夜,民間投票的點票義工聚滿港大民意研究計劃辦公室,總監鍾庭耀手執二十多萬市民選票,仍是一臉木訥宣讀數字,不評論不演繹。 


記者可憐自己,也可憐當晚趕截稿的傳媒,連一個可用的sound bite 都找不到,相比某些人,挾着幾百個人的意願,已在指點江山。 


「個別媒體成日叫我,你一定要俾sound bite我,唔係我點做?對唔住,我真係無得俾。」 
五十四歲的鍾庭耀說:「我係有刻意保持中立,我唔介意其他人評論,但要同數字分開做,我們需要客觀的數字。」 


但你揸住二十二萬張選票仍不能暢所欲言? 


「有時的確覺得犧牲了,但這個世界,做了這個崗位,就唔可以再做其他崗位,這是必要的代價。」 


放棄sound bite,換來誠信,因此十二年前的民調風波,當代表港大校長的大狀陳志海,在聆訊上向他宣戰:「我要挑戰你的誠信!」他可以擲地有聲地反駁:「I know, but you will fail, sir.」 


民調二十年,他一直小心慎言,不想有天因鍾庭耀之名,廢了民意。 


也許,義本無言。


http://kornhill.dyndns.org/next/magdetails.php?book=4&issue=1151&page=0323905861

2012年3月9日 星期五

金庸小說的理想與現實


(刊載於《讀書好》2012年3月號)




吳靄儀
大律師,現任立法會議員。八十年代曾任《明報》副總編輯,後為督印人,與金庸合作多年。她曾在《明報》撰寫專欄,評論金庸武俠小說,先後結集成《金庸小說的女子》、《金庸小說的男子》、《金庸小說的情》、《金庸小說看人生》四本專著。


讀:《讀書好》
吳:吳靄儀


讀:你評論金庸作品多年,武俠的世界其實跟現代相差甚遠,為甚麼武俠小說這麼有趣呢?
吳:首先我注意到這幾年香港武俠小說,特別是金庸小說,沒有過去的流行。我看武俠也感到與現代世界有很大距離,大家都像是用「傳統的科幻小說」角度去看,想看歷史、傳統文學、傳奇、說書,想聽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故事。這對於離開家鄉的留學生以至一般香港人都很吸引,殖民地時代香港滲入了很多英國文化,逐漸現代化,但也想知道自己文化根源是怎樣的。中文有很多詩詞與歷史,都有文化與道德規範的內涵,現代社會中仍然存在,跟我們仍有關連。近年的人比較着重經濟利益,生活都有問題時,傳統價值就跟他們關心的事太遠了。


讀:金庸改寫了三次,改動甚大,你專欄中就指韋小寶變成了「整過容的美人」,你認為哪些是好的修訂,哪些是壞的呢?
吳:一般而言,我都不喜歡金庸的修訂。最初金庸小說是連載的,金庸忙中寫作,少不免有瑕疵,作者當然想矯正。另一個因素是金庸有時離港,叫倪匡代筆,出全集時沒理由還用人家的文字。又有說是倪匡趁金庸不在時,「解決」了幾個人物,回來發覺沒了,他當然不服氣,要還原了,哈哈!這我是理解的。但有些是他因應讀者反應而改寫的,這通常都不太好。一個作者寫作時,通常有其理念,如果為了迎合大眾要求,不想結局悲慘、不想主角娶了壞人之類,就把壞人寫得好一點,是失真了。金庸起初覺得自己只是寫消閒小說,讀者開心 ww就可以了,但有時不應如此。我覺得改差了的,如《射鵰英雄傳》中南琴的一段,是否刪除了故事就不完整呢?不是。但寫得好的,刪了可惜。有的橋段很創新,修改後卻平凡了,《鹿鼎記》的韋小寶就是例子。當時金庸寫韋小寶這人令我很憤怒,為甚麼要破壞我們美好的期望呢?這種市井小人,沒義氣,跟過去的主角很大分別,我們讀書人很難理解,金庸就把韋小寶越改越正氣。但回想起來,原本的韋小寶是很創新的反英雄,改成平凡的好人就令人難以置信。


讀:即是你認為作家應有一致的世界觀。
吳:對,要忠於自己的創作理念,不能為了討好讀者而一改再改。有些修改像是表達他認為以前的理念不正確,他想令讀者感到自己道德較完整,這也不好。小說是求真的,感情要真實,改了就矯情。


讀:金庸的修改代表他本人改變了很多。
吳:我認為是的。曹雪芹也不斷修改《紅樓夢》,改不是問題,為何要改才是問題。起初金庸不過是一介小作家、辦報人,逐漸有了社會地位後,他覺得自己要立個好榜樣。為此要修改,把小說變得虛偽了。


讀:你寫過金庸的主角常有種英雄氣概,征戰一生後,要抉擇應飄然引退還是捨身取義。金庸最初有這種困境,那他成名後期是否已經為主角選好了一種出路?
吳:你可以看《鹿鼎記》中,韋小寶的作用就像《儒林外史》的人物,諷刺政治骯髒,皇宮如妓院。但當金庸成為正統後,康熙越修改越英明神武,變成英雄,韋小寶討好權貴變成正面的事,好像他們是真正的朋友。金庸走進建制,為建制講好話,跟以前挑戰權力、為道德犧牲的氣概轉變甚大。


讀:傳統文人追求明君,祈求管治開明,暴政不可取;但若英雄要挑戰暴政,卻是注定失敗的,還應該悲壯而死,這不是很矛盾嗎?
吳:傳統中國人要有理想,但世界根本不理想,因此為理想犧牲很偉大,像歷史上的蘇東坡。我理解要歌頌犧牲的精神,但我接受西方教育,覺得這種社會很不健康。金庸有對權力反叛的一面,《書劍恩仇錄》中香香公主死時,就用血寫下「不可信皇帝」。除了原版《鹿鼎記》換上嬉笑怒罵的方式,金庸小說都指出權力會腐化,明知會死都為理想對抗權力,《書劍恩仇錄》陳家洛終究要對抗乾隆。你可以選擇飄然遠去,不受權力污染,但始終權力會勝利。《鹿鼎記》修改後,權力卻變成正面的事,康熙玩弄權術似是正確的,只要能拯救天下蒼生就可以了,天地會反清復明不過是笑話。可能金庸見過鄧小平後,覺得共產黨也有好的一面,沒有權力支撐,社會可能更亂,開明專制還更好。很多人以為不強硬對抗,就能在建制中發揮作用,我覺得是自欺欺人。


讀:個人跟民族大義又如何取捨呢?
吳:郭靖在蒙古長大,但要他攻宋時他選擇守城。他不是從民族大義出發,而是為老百姓着想,深明戰亂之苦。喬峰面對的更甚,天地之大,何處容身?唯有自盡。《倚天屠龍記》張無忌對民族家國沒大興趣,只記掛幾個老婆;《笑傲江湖》又寫江湖爭霸毫無意義,不要像左冷禪這種人只想做武林盟主,其實最應追求藝術靈性交流的世界。


讀:你又說過金庸小說雖然追求理想,但更追求人情世故、圓潤的手法。
吳:比如《俠客行》中阿繡教過石破天一招「旁敲側擊」,比武勝出了也要扮成輸,說「大家今天不分勝負,後會有期!」為人留情面確是假話,但是善意的;《鹿鼎記》那種世故就有點過火了。


讀:《鹿鼎記》是敗筆嗎?
吳:不,其實是寫得最好的一本。金庸小說的人物都不是真的,像京劇一樣,只是理想型,小龍女美若天仙,喬峰是大英雄,都是為我們寫下一個典範。《鹿鼎記》是一種突破,變得寫實了,文筆活潑,十分流暢。雖然人們在現實有不滿時去看武俠小說,希望人有俠義之情,但《鹿鼎記》始終是好的創新,只是修改後太虛偽了。


讀:那麼幻想中的理想較好看嗎?
吳:如小龍女的女主角,一定是讀書人的夢中情人吧。黃蓉這種就不是夢中情人了,因為她太聰明了,要顧全的事太多,看得人都累了。


讀:你時常用「倚天屠龍」作比喻,二十三條、遞補機制是屠龍刀,法律、公義是倚天劍,為甚麼呢?
吳:政治議題比較難明白,我就想找大家熟悉的東西比喻。你說出了制衡的概念,武俠小說就是說權力與權力之間的制衡。俠士要殺昏君,一個人怎可能抗衡一個權力系統呢?就像墨子所說的俠,雖然出世卻為弱小打拼。「倚天屠龍」很形象化,有「武林至尊,寶刀屠龍;倚天不出,誰與爭鋒」的歌訣,容易明白。


讀:那如何避免像武俠小說一樣,為了復仇把事情黑白二分,最終做錯事呢?
吳:復仇就像是你生下來就要負上的責任,要犧牲很多東西。復仇在現代不可行,帶出的其實是如何在矛盾中自處,像喬峰就唯有自殺了。金庸原本在《笑傲江湖》也想突出黑白難分,正派中有敗壞,魔教中有正義,後來寫到正派完全變成邪惡,像岳不群;邪教卻變正派了,始終是黑白分明。


讀:你讀過哲學跟法律,從這些角度又會怎麼看?
吳:金庸小說就像京劇,顏色分明,不適合提出答案,但可以凸出問題。看見問題後,如何解決呢?各人要自己找答案。金庸提供了很多不同答案,郭靖決定殉城、陳家洛跟紅花會退隱、也有大團圓結局,提出標準答案的話就是教科書了。我讀的是批判哲學,看答案之間如何互相衝突,從中找自己的決定。《鹿鼎記》的答案是沒有抉擇,只走自己喜歡的路,這就最好了。


讀:二十多年前你寫過《小寶治港》,文武全才都失敗時,不如就靠韋小寶的福氣治港吧!今天我們真的有一個像小寶的特首參選人,是否悲哀呢?
吳:當時我意在諷世,面對九七議題,忠於中華民族還是香港價值,我們覺得嬉皮笑臉、走精面這些是不好的。但時至今日,韋小寶卻被人推崇了,民情接受了圓滑求存左右逢源,做大英雄反而是佔據道德高地講廢話。《飛狐外傳》中寧願殺子也要求清白,《射鵰英雄傳》李萍說我窮但我不貪,武俠小說更注重道德尊嚴,今天已經覺得是愚蠢了。


讀:如果康熙是中央,天地會是泛民,那誰能做小寶呢?
吳:相較起來,康熙更像個英雄,為天下蒼生做好事壞事,他問過,他做皇帝不好嗎?為甚麼要冥頑不靈呢?就像泛民要追求民主,有人寧願要經濟民生,不要這種英雄。《鹿鼎記》仍有其寓言價值,但出版時香港的反應,今天轉變甚大,現實不完美,理想難求。


讀:所以現代容不下英雄。
吳:人生不理想,但一定要有理想。武俠小說是最單純的理想,現代沒人叫你保家衞國或報仇,但你仍然可以追求仁義,可以為責任犧牲自己的安樂,可以忠於朋友。金庸小說的事並不會發生,像《趙氏孤兒》一樣,但道德情操是萬古常新。即使在古代,理想也可能是過時的,只要你自己重視就可以了。

2012年3月8日 星期四

社會發展 房屋指數10年最差


2012年03月08日蘋果日報】香港淪為「樓奴之都」。社會服務聯會公佈最新的社會發展指數,房屋分類指數首次錄得負數,是過去 10年表現最差,逾 14萬人輪候公屋,住戶開支比例增加至逾三成,負擔越來越重;兒童、青少年和低收入社群也現倒退狀況。社聯預警下屆政府,深層次矛盾進一步惡化,將危及管治。

民怨積累挑戰管治
社聯自 2000年起,每隔兩年進行一次社會發展指數研究,昨發表第六份報告,分析 2008年至 2010年本港 14個社會範疇的發展,包括家庭團結、房屋、經濟和教育等。研究顯示,整體社會發展指數由 2000年的 138升至 2010年的 188;其中 11個範疇均有升幅,惟房屋方面則大倒退,由 2008年的 118,大倒退至 2010年的-5。
社聯行政總裁方敏生指,現時劏房、板間房和籠屋的租金呎價,已接近港島區的私樓租金水平,基層市民再難捱貴租;且前年輪候公屋人數已達 14.5萬,較 2008年增加逾三成,輪候人數也持續上升。她又指出,單是住屋開支已佔住戶整體開支達三成二,生活負擔加重,預計房屋指數會繼續暴跌,情況令人憂慮。
研究也顯示,兒童、青少年和低收入社群的生活狀況現倒退。低收入人士狀況更錄得負增長,由 2008年的-2惡化至 2010年的-30,失業情況嚴重,窮人六成生活開支用於住屋和食品,通脹加劇更,生活每下愈況。
方敏生批評,本港經濟發展雖有顯著增長,但政府管治和施政不當,民生未見受惠,貧富懸殊越趨嚴重,社會怨氣越重。她促請下屆政府訂定長遠社福規劃,增建公屋和補助低收入家庭等。她警告若民怨繼續積累,弱勢社群被邊緣化,勢危及社會穩定,政府管治將再受直接挑戰。

2012年3月7日 星期三

一切由「電視看不到陳奕迅」開始 ——一個神秘apps創辦人的獨家訪問

黃靜應是我的大學同系生。她這篇訪問特別之處,在於將人物身份隱去,但在訪問中,又可以看出他們在音樂界應不是nobody。WHO的消失不一定等於訪問失去意思或者重心,而是正如受訪者言,沒有先入為主,更將注意力放在他們做的事上。

(轉載:原文刊於1月13日信報,作者於翌日將個人原版本刊登到Facebook上)


專題報道 | 文 黃靜 


(not the same as newspaper version) 


會客室內,我跟不願上鏡、不願在訪問裏表露身份的甲、乙兩個創意媒體人,做了一個不願談「在做什麼」、「未來做什麼」和「為何這樣做」這個透明度極低的獨—家—訪—問。 


「其實你可以作個古仔,鍾意講乜都得。」甲說。 


「若我們有個message,這個message就是我們並非玩嘢。」乙說。 


「令香港人開心就得了。我們想得很簡單。」甲說。 


「我們不是高竇。我們不想做英雄,brand行頭,我們不過想做人與人之間的東西。」乙說。 


我回道,但這個城市已經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有所反應。想起你們底,想知道什麼葫蘆賣什麼藥。不知何日開始,商品推銷之間,鬧市裏,兀然豎立了林林總總鮮黃或海軍藍的、只有一句曾經hit爆的廣東歌詞的大型廣告牌。本應只會在K房內、舞台上、耳筒裏橫流的情欲,竟大模斯樣與異化、集體、消費主義的社會秩序「文本互涉」。從特定的娛樂場景剝離,歌詞突然紛紛成為「給香港的情書」。 


今天路經,仍令我想起,只有宗教團體才會在街道上「買廣告寫大字」——「我是道路、真理、生命。」 


「這麼多廣告始終花費一筆。看來你們真的有話跟香港人說(而不止於soft sell『四百萬養大孩子』那種賺人熱淚氹你落搭的廣告)。」 


「就是『不相信會絕望/ 不感覺到躊躇』囉。」甲說。這句出現在世貿對出,幾層樓高,正是《古惑仔》中陳浩南與山雞大搖大擺的銅鑼灣。 


「或者『世界末日到了麼/就算終結會如何』,大家點先?」乙說,挑機狀。 


「哈你們好像講緊沙士時期的香港。」 


「現在仲衰過沙士。」甲說。 


「當時還會團結一些,現在是自私,大家都為自己,為搵好多錢。」乙說。 


「為何現在的人要去到咁盡?」甲說。 


他們反轉了廣告方程式,沒明星沒嘜頭沒產品資訊無誇張圖畫。現在連我的訪問都要反轉:無人名、職銜、專業、品牌與機構簡介——在大眾傳媒裏,這些才算是可信指標。但他們就是要想像、營造一個「只是人向人說話的世界」。是故他們一邊向我的問題說不,一邊跟我談笑風生。「其實你可以作個古仔,鍾意講乜都得。」 


廣告,可以是記憶 


粵語歌詞是香港最頑強的集體記憶:香港人內心深處的腹語。 


面朝政府合署人山人海的灣仔天橋上,急急腳的打工仔路經黃底藍字的廣告板,上面寫上LMF的rap句「想我都想好像中咗頭獎/有嘢唔駛做/老闆又吹我唔漲」。 


沿路的士車身又有「明明綠燈/轉眼變成紅燈」,聖誕前後消費廣告中間,夾着「Merry merry christmas/lonely lonely christmas」。地鐵燈箱寫有「感激車站裡/尚有月台曾讓我們滿足到落淚」;還有「愁或喜/生與死/也是香港地」、「煤氣燈不禁影照街裡一對蚯蚓」..主要圍繞近二十年流行曲,最舊有陳百強,最多當然來自林夕和黃偉文的手筆。 


有人說那是她看過最深刻的廣告。有人拍下、截圖,有人把黃偉文歌詞與毗鄰的鐵達時廣告串連。有人開始不耐煩,以為他們故弄玄虛。 


鋪天蓋地?這一百款廣告牌,更像打游擊。「買的都是最平的位置,非行車的、隔涉的..一個紅隧口廣告便可抵上我們所有。」 


But the spell works。 


「若行內人想推廣這種服務,也許就會即時啟動『預設』︰明星代言、collag e 一堆相片。其實有什麼關係?郭富城跟你說這個service好,往往還加上『音樂.共享』幾個大字。」「以召喚情感共鳴去做生意,是否很計算?說真的,若整盤生意失敗,香港人開心了一下,也不錯。」歌詞廣告板右下角還有個小小的網址www.iknowthissong.org,是一個music sharing apps網頁,只留下一個叫Soliton 的組織名字,並無介紹。你只見到熟悉的音樂人、藝術家,或陌生人的playlist,和每天一百個apps試用額每每爆滿,有人在面書上說抽極不中。 


數碼音樂平台再定義 


這不就是一盤apps的生意麼? 


怎麼登記成「org」,滿以為是什麼「保衞粵語運動」。 


「只是登記不到com。哈哈。」相信這是首個香港發展的音樂分享apps。外國不少早已發揚光大,Spotify和Rhapsody也剛和facebook合作,進一步擴展版圖。 


「我們不是做rocket science,不是開天闢地新技術。我們在重新定義用途本身。這是一個服務,但也是創意概念先行,微觀用者是怎樣的人,注視『身份記認』。而不是歐美或某些公司以科技去做招徠。好像每個人花很多時間update iPhon e,我們總是反過來在serve科技。不很奇怪麼?」Soliton網頁上最清晰的也只有廣東歌詞。所有apps服務都由歌詞包裝,若是香港人,或熱衷香港音樂的男女,才心領神會——這不是秘密組織是什麼? 


例如,噏句歌詞,以聲音識別歌曲,是為apps裏「兩鬚斑白/都可認得你」的「voice recognition」。又或追蹤你的偶像、名人或陌生人在聽什麼歌:「現在網絡平台發展成『垂直社交網絡』,我們正在做音樂版的垂直網絡。」最後是主動介紹些和你口味相近、遠方朋友同步在聽的相關作品,未必是派台歌,乃在主流媒體以外發現遺珠。 


其實這些功能都見於現存的歐美音樂apps,「但它們沒有廣東歌。」甲說,之後會加上新遊戲,「都是為好玩。很想推廣以前香港強大的改編文化,並包容今天網絡時興的歌詞『後創作』。」 


其實,有人聽歌 


聽甲和乙娓娓道來,令人以為music sh aring apps作為一門生意,充滿未來。這令人不解:唱片工業大受打擊,大家不是以為音樂工業已是明日黃花? 


甲:「YouTube十大點擊有三至五首是歌曲。有些人話你知,現在音樂事業不行了,沒人聽歌了;但一些客觀數據告訴你,並非如此。」 


評論人洛楓看過今年一些音樂頒獎禮,在網絡上寫:「到底是我太懷舊、太眷戀八、九十年代香港流行音樂的光輝歲月而無法投入這世代的歌音?還是眼前的聲色真的褪色了而無法撩動心弦?..真正屬於這世代的歌音根本進不了目前樂壇(假如有的話),腐化的建制,不是私相授受就是壟斷和利益交易,強迫大眾接受一個五音不全、聲底太薄只會張口的所謂歌手!..於是,真的想聽『好歌』、『好聲』和我們的『時代歌曲』,只會在網絡聽..」 


事情都在網絡發生了。 


甲:「我一直為音樂人做唱片封套。我遇到很多熱情的音樂製作人,依然好有力量。許冠傑代表香港?現在的歌手音樂也代表香港。」但筆者質疑現在的音樂少了影響力?「是現在的人不懂得欣賞,只懂得鬧。」甲回應。 


乙:「音樂有得做。為什麼?我們三人從事網絡或媒體,反而不是來自音樂工業。在核突狹小的商場寫字樓開始。緣起是在2010年尾,為大電子品牌發展intern et TV。當時無綫和四大唱片公司割絕,亞視又沒音樂,可以試試集中做音樂..若是個人版本,其實一切源於我太太問『為何電視看不到陳奕迅?』開始。大企業之間的瓜葛,與市民口味無關,就這樣切斷了流通。」之後Soliton找到中外投資者,辦公室細屋換大屋。但這時,無綫已和唱片公司解凍。江山未改,霸權難移。 


IFPI中港台報告指自1990年代中的十年間唱片銷量下跌85%。出奇在,根據外國一些報告,唱片公司在銷量大瀉下仍能賺錢。香港的唱片公司還是光鮮如舊,勇奪金曲獎的樂隊卻三餐不保。不少網絡平台的有心人都想改變這件事。 


「打擊翻版其實不是重點,而是你件事沒趣、公式化。與其打擊翻版,不如開拓新銷售方法。」瑞士政府剛發表報告,認為免費音樂下載乃合法行為,更呼籲唱片公司改變成規。西方網絡平台上,創作人直面觀眾、自由表達、分享靈感,這些apps也是「中間人」,但令人期待的是,它們能否成為更公平的平台。 


「我們的確想改變某些事情。但無謂講太多,做到再說!」 




後記:身份認同是不斷重複的遊戲 


Soliton 是物理術語,意指「孤立波(wave) 」。 


孤立城市人的音樂,「共鳴在於使用者能在給大眾的信息裏、加入自己的故事。」他們說Soliton的宣言很簡單:let'splay。容我過度詮釋:我們進入認真地玩的時代。有被訪者甲和乙這樣的創意人存在,是因為這個時代已經來到了,許久以前。 


「把一群生活在一起的異鄉人稱之為『社會』,簡直是一種詐騙行為,就連社會學家們都打算報廢這個養活了他們一個世紀的概念。如今,他們偏愛使用網絡(reseau)這個隱喻,來描述受到精密控制的孤獨個體彼此連結的方式,以及在『同事』、『死黨』、『關係』、『來往』或『奇遇』等各種狀況底下,人們之間微弱的互動行為。不過,這些網絡仍然可能凝聚成一個階層,在這個階層裏,人們只以暗碼溝通,身份認同只是一場不斷重複的遊戲。」——隱形委員會著《革命將至》 


外章/粵語歌詞密碼 


詞人黃偉文看到了自己創作的《木紋》出現在的士車身,在微博詢問發生了什麼事?Soliton指正在聯繫他——事實上,apps公司和唱片公司取了轉載權做廣告,並須服膺於唱片公司對政治等敏感歌詞審查底下;但似乎沒直接和詞人聯繫。今次Soliton亦須付唱片公司不少錢,甚至連訂閱戶口價錢也由唱片公司釐訂。「他們沒阻撓我們,已算幫到手。」 


詞人的作者形象和風格縱有多強,唱片工業重重的「版權保障」制度,終把曲詞人和其作品在交易平台上「剝離」。 


「香港粵語流行歌詞,卻依然是香港本土流行文化的最大宗。其於香港的滲透力,相對於香港電視電影動漫等大眾媒介,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。」《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》作者梁偉詩寫道,粵語是少有保有古代漢語的一支方言,「粵語九音」,遣詞精密刁鑽、語氣詞變化多端,而在香港再經歷洋化、都市化的洗禮,成為結合歷史社會文化強大的表達方式。 


黎彼得、向雪懷、林振強、潘偉源、周禮茂、鄭國江..七八十年代,反映現實、雅致文字、巧思奇想、人情觸感,伴隨着香港流行音樂事業的高峰走入尋常百姓家;至九十年代中後期「四大天王」的單一包裝時代降臨,音樂工業推向極端商業化及其他問題致使唱片銷量、流行曲影響力大不如前。黃霑說,「香港粵語流行曲死了」。 


「後輝煌年代」的近年,歌詞創作仍展現生機和變化,不同美學的可能性,重新打進香港人,尤其下一代的心。發掘情愛之外的議題,尤以現實相扣,除黃偉文和林夕,新一代對性別、政治等敏感議題的趣味發揮;奇特意象、蒙太奇短路;通俗食字近乎越界又若有所指。近年連談環保的歌也紅了;2005年前後興起的唱作歌手、獨立音樂人、網絡業餘詞人相繼冒起(又沉落)。粵語歌詞在僵化行內規則、全球化和大國崛起下更新城市記憶,繼承、重書香港人的密碼。